【墨嫣】我心匪石(二)
我心匪石(二)
北堂墨染来这大漠并非偶然。
他要和这塞北的主子谈谈,这些年头突然起来的三两部落似乎有为虎作伥的苗头,还总拿什么洛河的秘密吊着自家那个傻侄子。
到塞北的雪阁,最后的必经之路就是这大漠。
他在不得客栈落脚,下来的时候正巧看见他半年未见的,自己在心里给了她“妹妹”头衔的谢嫣然。
黄道国宸王,年少起便征战杀伐,温润而果决,帷幄不过杯盏之间,千军万马未有惧色。
如今却因一眼,躲了回去。
“谢姑娘,你好好休息吧,我走啦,明天见!”
“谢谢你,何公子,路上小心!”
何洛把她送到客栈,一个人出了门,她看他红色的发带消失在窗栏,抿嘴笑了笑。
像小孩子。
北堂墨染很久,没见她这么笑过。
他见过她手执画笔,宣纸上转眼笔墨嫣然,姹紫嫣红开遍,见过她裙裾飞扬,合着三千落花融进春色里舞一曲桃之夭夭,见过她说尽心事之后的眼下了然和决绝不悔,也见过她决定放弃之后眼中无他的漠然空落。
他一直见她,却不知是她故意让他见她。
他一直见她,眼里却看不见她。
宸王记得王妃的一颦一笑,喜怒牵动于心,菲菲的一分一毫都拽着他,扯着他,他眼里装不下这万里山河,千军万马。
只装了她。
今日这一见,北堂墨染突然就想起来,谢嫣然很少再这么笑了。
笑得无邪纯真,眉眼弯弯要漾出暖意来。
他看不见她,他不知道,在天边塞外,小桥流水,三月江南,她这么笑了很多次。不知道,她曾经在别处偷偷看着他的时候,一直是这么笑的。
却也只是笑了一瞬。
他见嫣然进门时心下一惊,下意识的回身掩在了木梁之后,直到再看见身后跟着的人,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蹙了蹙眉。
微不可见,波澜不惊。
像他一贯的平淡默然。
他知道她要来,却没料到能正巧遇上。
谢嫣然没瞧见楼上一隅有些莫名的视线,她叫了茶坐在靠窗的角落,望着窗外发呆。
风沙裹挟着石砾敲着窗子,呼啸着刺啦刺啦吹着糊上的油纸,似要从窗缝中涌进来,外面黄沙漫天灰蒙一片,掌柜陪着笑赶忙去掩了门。
她就盯着这天,手摩挲着茶杯一刻也没停。
她不是见什么长得好看的人都喜欢。
何洛眼里清亮的看什么是什么,像是不谙世事,蛮荒之地茁壮生长的草,纯真里带着一股野劲儿,他看到几分便记下几分,了然几分就说出几分。
她在他眼里看见自己。
不是府中的大家闺秀窈窕淑女,不是求而不得失意颓然的悲伤旅人,是谢嫣然。
也只是谢嫣然而已。
她第一次觉得没有那么累。
她便可以和他说,一路下来看见的悲欢喜乐。她说江南的水比北方的清很多,屋檐上的铜铃响的清脆悦耳。说凉城的白瓷梅子汤好喝的不得了,一口便尝尽一个春季。说这塞北大漠,风沙漫天,众生不过一叶扁舟,于这苍茫之上更显渺小,却衬得洛河生机勃勃,凉薄里透出一股子温和。
她故事讲得动人,却在何洛问道“你呢,为什么来这儿?”的时候缄默不言。
谢嫣然自己的故事流于俗套,像千千万万个戏本子上写的那样平生错付相思意,着实没什么意思。
像戏本子,挣扎反复,却也还是无果之果。
“姑娘,你为什么来这儿?”
“我来玩儿,想看看这大千世界。”
“大千世界?”
“嗯。”
“姑娘以前都没仔细看过这世间?”
“看了,只不过啊——”
“以前,我以为那一人便比过了这万尺山河,他便是我的大千世界,就只顾上盯着他看了。”
何洛停了步子,回头看她。
“那你从他那里见着什么了?是杜鹃映红,小荷才露?还是灯火万家,瑞雪丰年?又或是崩云屑雨,浤浤汩汩?”
谢嫣然笑了笑,眉眼藏着道不明的三两哀凉。
却也是一瞬的失落。
她轻轻吐出几个字,何洛听着觉得费尽了力气——
“是我心匪石,不可转也。”
TB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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